永安村的黄昏被切割成明暗两半。光伏板在蝶形帐篷顶折射出幽蓝的光,像一片不真实的海,而帐篷阴影里,六十三岁的农妇陈桂香正蹲在潮湿的泥地上搓玉米粒。她的手指在发皱的玉米皮间游走,指尖沾着金黄的碎屑,抬头望向那些遮住半边天的金属板时,皱纹里蓄满的疑惑终于化作一声叹息:"电都卖给城里了,咱的太阳呢?"
三年前,光伏企业的卡车开进这片长江北岸的冲积平原。村支书在动员大会上描绘的蓝图至今仍在村民耳边回响:"每亩地年租金八百斤小麦,还能在电站打工。"陈桂香把两亩八分地流转出去时,特意用红笔在合同上画了圈——那时她以为,那些排列整齐的光伏板会像候鸟般迁徙,不会惊动晒谷场上的麻雀。
现实却在玉米抽穗的季节露出獠牙。光伏阵列的阴影像块巨大的抹布,擦去了村东头三亩晒谷场。去年秋收,陈桂香不得不把玉米摊在公路边,结果被运砂石的卡车压碎半筐。她蹲在碎玉米前捡拾时,看见光伏电站的保安正用高压水枪冲洗板面,水流冲起地上的灰尘,在夕阳里划出浑浊的弧线。
村里的老晒谷场正在经历身份裂变。原本铺着青石板的地方,如今立着写有"光伏农业示范基地"的石碑,碑文背面刻着永安村集体经济增收的数据。陈桂香不识字,却记得石碑落成那天,村支书举着喇叭喊的话:"这叫土地集约化利用,是乡村振兴。"她摸摸碑座上冰凉的石头,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晒谷场上翻稻谷的夏天,那时阳光是免费的,风里带着新米的香气。
光伏板的阴影里藏着更隐秘的较量。陈桂香发现,那些宣称"农光互补"的光伏阵列下,根本种不活需要暴晒的玉米。电站倒是试过种喜阴的中草药,可药农老李头偷偷说:"板下潮湿,金银花都得了白粉病。"如今,光伏板下的土地大多荒着,只有巡检的工人偶尔踩过,鞋底沾着从别处带来的泥土。
当第一片光伏板开始老化褪色,陈桂香在玉米地里发现了更荒诞的景象。电站为应对检查,临时在板间空隙撒了些玉米种子,那些在阴影里挣扎的幼苗,像极了村民们写在土地流转合同上的名字——潦草、无力,又带着某种荒诞的倔强。
秋分那天,陈桂香把最后半袋玉米扛回家。光伏板在暮色中变成暗蓝色的海,她摸出藏在竹篮底层的私人笔记,老花镜后泛起浑浊的泪光。笔记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:晒谷场上,她年轻时的身影正弯腰翻动稻谷,身后是完整的天空。(荒佃庄镇人民政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