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河分两省,两省共一河,这条河就是我们的母亲河——黄河,这两省就是河东的山西和河西的陕西,今天就让我们来目睹一下这一河两省的亲密关系。
清晨,第一缕阳光落在壶口。河床骤然收紧,黄河怒涌而下,水雾腾空,惊雷般的涛声在两岸峭壁间来回撞击。山西的吉县与陕西的宜川隔岸相望,各自伸出崖畔的观景台。(注:壶口瀑布就在此处,是山西和陕共同管理的地方)山西人喊道:“看,水比昨日又黄了一成!”陕西人回道:“黄的是咱共同的土!”涛声淹没笑声,却把两岸的声息混为一处。水雾落在脸上,分不清是山西的露还是陕西的雨,只觉得母亲河用粗糙的手掌,一并抚过两颊。
太阳升高,河水放缓,黄河拐进一段宽阔的川。山西的船公解缆,陕西的码头伸臂,木船斜穿主流,把“走西口”的调子从河东唱到河西。船帮靠岸,山西的枣、陕西的煤并肩躺在缆绳边。老船公说:“水有涨有落,岸却从不挪窝;人要活命,就得学会在水上认亲。”于是,河东的盐池与河西的窑洞结成亲家,晋语的鼻音与陕腔的拖调在船板上掺和成一种谁也学不会的“河话”。
午后,风从吕梁吹向秦岭,卷起细密的黄土。山西的汉子在河津渡口卸下铁货,陕西的婆姨在对岸韩城摊开花椒。尘土落进衣领,痒了脖子,也痒了心。汉子们把货堆成小山,婆姨们把花椒排成红毯,中间隔着一条黄水,却像共摆一桌婚宴。汉子吼:“花椒烈不烈?”婆姨回:“烈得过黄河水!”笑声未落,尘土已把两条嗓子染成同一口黄褐。
傍晚,夕阳把水面铺成一条滚烫的铁轨。山西的学子在平陆渡口登船,去西安赶考;陕西的郎中踏筏东渡,到运城行医。船桨划开金箔,也划开各自的身世:一个带着陈醋的酸,一个携着羊肉的膻,却在河心交换了味道。学子递给郎中一本书,扉页写着“大河两岸亲”;郎中回赠学子一包艾叶,叮嘱“山高亦故乡”。两人拱手作别时,船已到心,夕阳已把两副面孔涂成同样的铜色。
夜来了,黄河仍不歇息。水面上漂着两省人家的灯火,像撒落的豆,被浪揉碎又聚拢。山西的老汉在炕头给孙子讲“鲤鱼跃龙门”,陕西的奶奶在窑洞口唱“三十里铺”。故事与曲子隔着水声相遇,竟能无缝拼接:龙门就在壶口上游,三十里铺就在禹门口对岸。孩子听着听着,把“晋”和“陕”两个字写进同一页作业本。
月亮升起来了,圆得像个磨盘,把黄水碾成一地碎银。风停了,浪也静,只剩呼吸般的潮音。此刻,若站在任何一岸侧耳听,都能听见对岸的心跳——那心跳与自身一样,节拍里掺着枣花的甜、煤渣的黑、陈醋的酸、花椒的麻,还有说不清的、被黄河水反复淘洗过的黄土味。两省之间,无须桥,无须缆,只要一轮月、一条河,就能把两副胸膛连在一齐。
天快亮了,黄河继续向南,把山西和陕西留在身后,把他们的方言、气味一并带走。但只要黄河还在奔流,山西的炊烟与陕西的炊烟就永远缠绕成同一缕雾,飘向同一片天。(作者:王满堆,山西晋城人。有作品发表在国内外多家报纸杂志上,出版有长篇小说《峥嵘岁月几多稠》)